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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苍雁】过云 (第4/4页)
也不拘这一句两句。没过几天,军内有消息开始流传:空军433部队长官秘密被拘。因日前才发生台南军区飞行员驾机叛逃一事,初只说是问询,但半月后,重又从台北调了新人赴职,只说暂代,旧人去向及军职留否,一概暧昧。竞日孤鸣久不露面,去到苍狼寓处时,倒叫人奇了一怪。 苍狼见了他,也并不意外,只苦笑一声:“竟连您也知道了。” 竞日孤鸣摆了摆手,免去一应招待,人抱了一杯热茶,道:“话说到我耳朵里本不是事,但这话却不是由你嘴里出来的。”他慢条斯理地拂开茶梗,啜了一口,又道:“捕风捉影未必,我瞧着这事已是十有八九。你不动,是觉得事态不大还是已知无可挽救,也给我们做长辈的通个气,好做打算。” “凡他的事,在我心里,又有什么小过?”苍狼两手交在一块儿,握得骨节青白,“实在是这个档口……消息我已请人问了,还未有确然消息,便没能先惊动您。” 竞日孤鸣叹了一声,道:“先等这台风过了吧。南边因这,已经封了几条路了,电讯也断断续续,有什么事也传不过来。倒也因这样,人送不远。” 新闻里每年都报道,台风数值节节升高。今年又赶上的是数十年一发的超强台风。来自太平洋的高压气旋裹在一起,如同舞池中央的裙摆,在金陵曲里摧枯拉朽地呼啸登岸。 苍狼独自坐在客厅深处,一应灯都熄灭,窗门都被胶纸紧封,风从未有过如此嘶声力竭的嚎叫,成群地攒动到一起,像末路的鬼,聚在外头朝里张望,一帘之隔后,只有渐次没落的黑暗,他挨着电话,等待垂钟最终是否将他罩进里头。 顶上有一只飞蛾,扑着翅一下一下,噗噗地撞着灯泡。上官鸿信仰头看了看。灯泡后头牵着一根裸露的线,裹了黑色胶布,像一只老鼠的尾巴挂在天花板上。飞蛾的影子不断侧换着位置,灯体被它碰得闪烁起来,影子和光源都四处摇晃。 楼外有很大一片生竹,仿佛是在芎林一带。阴雨天时,绿也仿佛蒙着灰。他独自住了几天,除却三餐送到,并无人来访,直到今天。 福柯说极权主义对个人意志的消解,从来始于话语。他垂眼瞧着面前一纸一笔,上头空无一字。那日他望着卷荡如鳞的海面,车厢在雨中冲刷,似骇浪孤舟,人坐在里头,如海里的一滴水,浪上的一瓢沫。如今回过神来,妄想作执鞭弭的手,一支笔杆都握不下。 上官鸿信叫了人,“给我拿一包烟来。” 他低头点了烟,拿过笔,笔尖在纸上先停顿良久,印了个墨点,接着洋洋洒洒地默了半阕《抵巇》。上头写着:“物有自然,事有离合。自天地之合离终始,必有巇隙,不可不察也。” 他将纸给了人:“回去吧。” 与俏如来联系上,实是件很偶然的事。默苍离昔日重组墨家,曾暗中留下一个频道,任里头人是几经更迭,到底是保下密来。也是某日上官鸿信当值,很偶然一拨,收到了讯。再传过来,只有一条消息:默苍离死于五年前深秋。 他那时拿着那张译出密码的纸,并无多少被欺骗多年的愤懑,只觉得尘埃落定,落到心里,唯独四个字:不过如此。不过如此,原来如此。他想到当年默苍离说:“没有人能成为规则,你也只是一之于众生。”人命不贵,却也不贱。当初上官鸿信只当这是随意弃置的借口,如今再想,却品咂出另一番滋味:“当与众生和解。”正如骨与血rou,合在一起,才能成为人。他得以庆幸此时的幽禁,能独自沉湎一些东西,再独自舍去。 又数日,新闻转而播报:台风登陆后,风势减缓,已减弱为强飓风。强降雨将持续,但风力渐消渐死,迟早散尽。再是摧山折林的风,也要被地表的阻碍削去棱角,因此人在生活中不断绊脚,亦无异于一种自然选择下的削足适履。 上官鸿信的处分被高高举起,又轻轻放下,并未过多久,他便被解除禁足。其日已是雨霁天青,一起到来的是他被革去军职的手令。苍狼来接他,他见着眼睛发红,像憔悴了些。 他叹了口气,上前拥抱了苍狼,也预备拥抱台风过后所有的日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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